2014年9月21日 星期日

人類與和平-尋求亞洲的和平 李登輝/東京



前總統李登輝結束大阪二天參訪後,今天(9/21)搭乘新幹線轉往東京,下午稍事休息後隨即前往東京的產經plaza hall以『人類與和平 尋求亞洲的和平』為題演講,他再度呼籲日本應修憲擁有戰力,邁向真正獨立自主的國家。

李登輝認為,為了成為真正獨立自主的正常國家,日本應該如何修正國家根本的憲法?是當前日本的一大課題。這正是達成安倍首相擺脫戰後體制的目標,建構「新體制」的正確一步。

李登輝演講全文:
日本李登輝之友會的小田村四郎會長,以及諸位會員、貴賓,還有蒞臨會場的各位,晚安!

今天受到日本李登輝之友會的邀請,睽違五年再度訪日,能夠向這麼多與會來賓發表談話,感到非常榮幸。

而且,內人與兩個女兒今天也來到會場。我決定到日本的時候,兩位女兒認為「父親與日本的緣分這麼深,卻連一次也沒有陪父親赴日」,所以九十一歲才帶著女兒來到日本。

那麼,接下來就開始今天的演講吧!

終戰七十年即將到來,日本和台灣,以及外在的國際情勢都發生很大變化。日本將大部份國防安全委託給美國,由於九一一事件和雷曼衝擊造成經濟衰退,美國在亞洲已經變成無法充裕運用武力的狀態了。

今年七月,安倍首相果斷決定容許集體自衛權的行使,美國立刻發表歡迎的聲明。我,李登輝也大表歡迎。

容許集體自衛權的行使,不但是擺脫過去完全依賴美國維護國防安全的不正常狀況,也要讓軍事實力被低迷景氣拖累的美國歡喜,還有讓美國放心。

容許行使集體自衛權、促成日美同盟更加穩固的同時,就是導正日本戰後長期以來不正常的狀態,邁向新生的第一步。對於安倍首相的果斷決定,個人由衷表達敬佩之意。

說來驚奇,今天正是安倍首相的生日。謹由衷表達來自台灣的祝福,並期待安倍首相更加活躍。

再來,為了成為真正獨立自主的正常國家,日本應該如何修正國家根本的憲法?是當前日本的一大課題。這正是達成安倍首相擺脫戰後體制的目標,建構「新體制」的正確一步。

如眾所知,現在的日本國憲法本來是用英文撰寫,再翻譯成日文的文件;也就是說,戰勝國美國為了不讓日本再度與美國兵戎相向,從而強迫日本接受現在的憲法。

其中第九條禁止日本擁有軍事力量,因為如此,日本就把國家安全託付給美國。然而,現在不但無法依靠美國,日本自己也大幅變化,開始邁步登上新生的台階了。

省思歷史,日本如果思考真正獨立自主需要什麼?就無法迴避憲法課題,尤其是禁止擁有軍力的第九條。然而擁有軍力,並不代表戰爭之意。戰後幾十年來,一直放棄自我保護的國際社會通則,日本這個國家之所以沒有發生致命性的問題,不外乎是美國透過日美同盟提供支援與日本自己的運氣。

人與生俱來擁有戰爭的本能。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以《戰爭與和平》為題,認為戰爭是人在生物學上無法逃避的本能。因為如此,我想用「國家不能欠缺自我保護的力量」做為今天的談話主題。

人意識到自己作為無法分割的個體,生命的存在只有一回的時候,就會成為行為主體的個人。此時,才能面對不同於自己的其他所有人,可以開始區分他人與自己,進而和他人擁有共同的生活經驗。

這樣一來,將個體的自我意識做為核心的同時,就可以客觀地掌握住自己所面對的世界。因此,產生文化、創造歷史的人格就有了前提。

如果運用宗教上的象徵,可以用「樂園」和「喪失樂園」來表現這個過程。如同舊約聖經創世紀開頭的記載,用開天闢地來講述這個分離過程的故事。神用分離和區隔對混沌太虛賦予秩序,以創造天地;神分出光明與黑暗,用水把蒼穹分為上下並打造天幕,最後在乾涸之處用水隔開海洋與陸地。直到透過分開彼此的混融,才出現時間,創世紀開頭所記載的「最初」時間於焉開始。唯有在發生光與暗、上與下、男與女的分離過程時有所領悟,永遠的一體性才會停止。

如此一來,創世紀第一章告訴我們,在神的創造行為裏,分離成為自我認同的前提,並讓時間經驗成為可能。

就這樣,做為人類古老神話的象徵,因為在個人生活史裏反覆彰顯生命原理,就可以瞭解它擁有相當實際的意義。藉由分離自我認同、自我意識、時間的歷史經驗,以獲得做為自己的勇氣,這是自由與不自由的反覆。

即使在伊甸園的東邊,人也不曾停止做為神的創造物。在那裏,人的生存不止是戰鬥,也是神所應允的遊戲,不止是嚴酷的勞動,也是神的贈禮。

如此地,能夠做為個體享受生存的喜悅,人自己才能與相異存在的他者共同生活。不只如此,也才能打開與自然共生的視野。亦即,自然同時也是神的創造物,擁有有限生命;與其說是期待自然生命的無限性,無寧說是為了保護自然的權利而意識到探求人類管理的責任。就這樣,做為所有生命根源的基礎,透過與神的相遇,人既生而為個體,就被允許與所有生命共同生存。

在此,以個人為例。我在十二歲的時候離家,以前吃飯的時候,母親都會在我面前盛滿家裏販賣的上等豬肉,或是把我抱在膝上,對我百般寵愛。

然而,我在感謝母親疼愛的同時,也感覺這樣下去是不行的,將會失去自我,所以下決心離開家庭。

雖說如此,一想起母親聽到呵護備至的兒子要離開家庭,一定會很難過,於是心生一計,撒謊說:「待在三芝這個鄉下,一定考不上學校,所以想到淡水鎮上用功讀書」。

所以,我就離開家庭了。剛開始住在老師家裏,接下來寄宿在朋友家裏。在外借住搭伙的我,行為舉止不能和家裏一樣,真正經歷了「寄人籬下矮三分」的生活經驗,並學習到與他人互動。

十二歲的我離開家庭和家人,選擇寄人籬下的共同生活,可以說是身為人的本能選擇。

當人的自我形成時,就必須和兩種根源性的衝動搏鬥。也就是說,隨著脫離共生環境走向分離的慾望,以及想要接近保護自己的對象進而結合的慾望。

透過這種「人是什麼?」所瞭解的,在個人生活史裏反覆彰顯生命原理,這是分離與結合的反覆,也是自由與不自由的反覆。

在討論人類與和平之前,必須談到人類如何思考戰爭與和平。說戰爭行不通、戰爭是不得已、戰爭非打不可的人,很多論調都只是好發議論的價值判斷,我們必須思考的是,怎麼做才能落實現實世界的和平。
我認為閱讀托爾斯泰撰寫的《戰爭與和平》,他的想法是有所助益的。托爾斯泰在《戰爭與和平》這本書談到的幾句話,他在結尾裏有最重要的思考。

「我很清楚地體悟到,歷史事件的發生原因並非理性的理解範圍所及,數百萬人相互屠戮、五十萬人被殺的事件,不應該把人的意志當成原因。

數百萬人為何會互相殺戮?從創造世界的時候開始,大家都瞭解那不論在肉體上或精神上都是惡的。

然而它卻是必然的需要。人類相互殘殺,就像蜜蜂一到秋天就會互相殘殺,雄性動物會彼此殺害,因為那是在踐行自然界、動物學上的法則。除此之外,其他答案都無法回答這個恐怖的問題。」

如此一來,托爾斯泰對戰爭的觀察,清楚說明了人是什麼,相反的,這也可以適用在思考人類對和平的想法。

托爾斯泰提到蜜蜂法則,一到秋天完成交配,就會故意把只有群聚飽食蜂蜜的雄蜂殺掉。

我也關心這個法則,我到台灣南部視察的時候,剛好拜訪養蜂場,所以向主人確認過。一到秋天,雄蜂真的會被殺光,不論俄國和台灣,蜜蜂的行為都是一樣的。也就是說,是蜜蜂的本能引發這些行為。

同時,人類也有為了生存而被迫犧牲的例子。

日本東北有「KOKESI」這種人偶。我常常問日本來的客人:「KOKESI是男的還是女的?」他們幾乎都答不出來。

KOKESI是數年遭逢一次欠收和飢荒的東北地方做出來的人偶。荒年的時候,沒有食物充飢,自然必須決定有限的食物要給誰吃,男孩子未來是家裏的幫手,女孩子則不是。如此一來,被選為減少扶養對象的人就是女孩子了。所以,KOKESI(子消し)也就是除掉小孩的意思。為了安撫女孩子的靈魂,因此製造出有祭祀意義的人偶KOKESI。

當然,KOKESI的起源好像有各種說法,我從人類生存的本能進行思考,覺得這個說法最符合實情。

追求和平是多數人的想望。然而,正如托爾斯泰在《戰爭與和平》中闡述的想法一樣,想到人是基於什麼本質的問題,想要適用前後一致的原理、原則,則是不可能的事。可能的只是從具體狀況中探索和平的條件,如此一來,就不能輕易地說戰爭行不通、戰爭非打不可了。

在現實的世界,有必要思考和平如何成為可能。要言之,所謂的和平只是不打仗的狀態。而且,就算讓戰爭從世界消失是困難的,但戰爭畢竟是例外情況,對世上大多數的人來說,只有和平才是現實的日常狀態;很難實現的是棄絕戰爭,而非和平。

當然,問題就在於要怎麼做才能實現和平。為了和平,思考應該廢棄所有武器,這又將變成無法實現的烏托邦式和平。

相反的,思考不用武器威脅就無法維持和平,則放棄戰力就是放棄以武力做為自衛的手段,只是讓自己置身在被侵略的愚行。因此,有關和平的討論,其實不是和平本身,而是圍繞在爭論實現和平方法的歷史。

國家是國際政治的主體,各國只要為了國家的存續而行使權力,國家間的合作關係就只能侷限在某個範圍。相對於國家內部的社會,只有國家是擁有強制力的主體,以暴力為後盾,政府才能執行法律,但國際社會則非如此。

國際政治並不存在可以對個別國家行使強制力的執法主體,只要不存在可以託付行使防衛權的主體,各國除了自我武裝維持存續之外,別無其他選項。就這樣,各個聲張主權的國家擁有軍隊,國際政治就持續存在對抗的世界。

如此一來,所謂「被國家分割的世界」裏,其政治就是擁有平等主權的世界各國追求國家最大利益、反覆權力鬥爭的過程,即使訴諸法的支配或正義都沒有意義。法律或正義是屬於國際政治領域的觀念,國際關係則被視為是與善惡正邪無關的領域。

國家的上位不存在實效性的支配,這種國際政治的基本特徵現在依然沒變,而且不存在可以讓國家委託防衛權的國際組織,從而不論跨越國境的貿易和人的往來如何擴大,都無法保證不靠武力就可以保衛國家。

考慮國際政治的安定,如果不能把各國間的抑制、威嚇、「均勢」視而不見,就不能排除用武力做為政策手段的必要性。

人類歷史是不同組織集團的反覆分合,古今中外並無區別。最後,所謂歷史的發展,就是記錄組織和共同體的興衰和輪替;更微觀來審視,則是記錄組織的掌權者之興衰輪替。

剖開歷史斷面即可瞭解,組織或共同體的幸與不幸、繁榮與滅亡,都受到領導人強烈的影響;領導人擁有的能力與承擔的條件,同時左右著組織的興衰,歷史上成為決定興亡關鍵的事例所在多有。

一九九六年,台灣舉行歷史上首度總統直選。這是改變過去的間接選舉,由國民用自己的手選出來的方式。中國對這場民主選舉深感不滿,就在選戰方酣時以演習名義向台灣近海發射數枚飛彈,很顯然,這是中國對台灣不放棄武力的恫嚇。

對此,我透過電視演說告訴人民:「飛彈彈頭是空包彈,我已經備妥幾套劇本了,不必擔心。」結果,動搖的民心獲得平息,安然完成選舉。

如果當時的我畏懼中國的飛彈,宣布延後投票、頒布戒嚴令,那就完全中了中國的詭計,而且無法獲得人民的信任。我深信,正因為透過堅定的信念和手腕進行對抗,才能夠實現民主選舉。

日本周邊環境越來越充滿火藥味了。置身這種情勢之中,規範國家根基的憲法明定不保持戰力,就是自己放棄生存,或是必須把生存權交到別人手裏。

所謂的保有戰力,並非就是戰爭的意思。身處渾沌的國際社會之中,為了不受欺凌,擁有自我保護的戰力是必要的,這是國際社會的常識。
我在總統任內也很關注軍備提昇。因為我們無法依賴日本或美國,為了維護台灣的生存,我們非得自我防衛不可。

台灣向美國採購F16戰機之後,社會黨的土井多賀子黨魁曾經來台。她似乎認為台灣不宜購買戰鬥機,數小時沒完沒了地問我:「為何要買戰鬥機?」我從頭開始懇切說明,告訴她:「保護國家是總統的責任。妳知道自己的國家必須自己保護的道理嗎?」從那次以後,她就沒來過台灣了。

位於「G零」後的世界,日本正處在十字路口上。日本為了完成求生存的變革,不可或缺的就是全體日本人立志決行,日本人非得擁有自尊和自信不可。

其結果攸關東亞更加的穩定與和平,也將為日本和台灣帶來更良好的關係。日本和台灣是命運共同體,日本好則台灣好,反之亦然。

衷心期盼日本邁向真正獨立自主的國家,我就以此結束談話。感謝大家的聆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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